發信人: toujours (Chen, Yao-min)    看板:sccid-sex-center
   日期: Wed Aug 21 01:56:05 1996
   標題: 同性戀與狗不得進入



   同性戀與狗不得進入
   何春蕤

       小時候我們最喜歡到村子外面一條幾近乾涸的河床上去玩,家裡
   的六個孩子有一年過年前還特意湊在一起,狠狠地到河床上烤了一個
   下午的肉,拍了有史以來唯一一次不是全家福,而是六個孩子歡樂合
   照的照片。村外的河床對我們而言,是童年的國度,也是我們生命的
   刻痕。

       談戀愛的時候,我們常到舊屠宰場附近的火車平交道看火車,一
   方面是沒有錢去坐咖啡廳,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平交道附近特有的氣
   氛。我們完全沒有想到屠宰場的陰森,只沈醉於每一次火車經過,連
   續間斷閃過的車窗燈影。即使那年的冬天寒風颼颼,火車軌道附近的
   空闊卻是我們娓娓訴說的音場。

       我相信一定不只我在這些空間中書寫過而且繼續在寫生命的故
   事,畢竟,不受到私有財產和商業利益占有的自在空間是那麼有限,
   無產無勢的人總得找尋並創造刻劃著他們自己生命意義的空間。一個
   小小的街口,一片看似荒廢的野地,公共空間默默的記載著真實的社
   會生活。

       再度回到小城,我無言的走在變了樣的空間中。河床和平交道都
   已在政客、專家與商人磋商的都市計劃中,變成了經濟利益和進步圖
   騰的展現,無數小人物的生命經緯則在沈默中抹去,不留一點痕跡。
   而原本被排擠的、放逐的弱勢者,只能看著自己的生命痕跡消失,只
   能互相扶持著再去開發新的空間。

       回鄉的經驗使我深刻的明白了鄉村民眾為什麼扶老攜幼抗爭垃圾
   場興建在當地,她們所抗爭的不只是惡劣環境的入侵,還更是生命歷
   程的抹煞與消逝。道理很簡單,公共空間的意義不能被自外於當地真
   實具體生活的權力考量所決定。

       從這個角度來思考台北市政府對新公園的「善意規劃」(其實根
   本就是國家機器對「情慾」與「性認同」的管制的一部份),我們不
   得不支持同性戀者的抗爭。畢竟,無數同性戀者拼著各方的限制、壓
   迫、追趕、與侮辱,擁著時刻感受的挫折、迷惘、歡欣、與回憶,經
   過多年的嘗試和經營才在充滿情慾障礙的都會中,轉化邊緣的、放逐
   的空曠新公園成為台灣同性戀者刻劃成長故事的場域,也在經年的累
   積中形成最突出的同志認同空間。

       如果說新公園在現今的台北版圖中有什麼特殊的文化意義,那
   麼,同性戀者的耕耘絕對是重要的一環,可是在重劃的過程中,他們
   卻第一個被三振出局,新公園的新意義將拒絕同性戀者參與構築,新
   公園的現實意義將抹去同性戀者的苦悶、歡愉、歷史與人民記憶。

       當年上海虹口公園門口「華人與狗不得進入」的告示喚醒了華人
   認同,激怒了一城甚至一國的民眾。此刻,反對併吞「同性戀獨立領
   土」的新公園空間攻防戰,正環繞著「同性戀(與狗)不得進入」的
   牌子展開,它也將喚醒同志認同,激怒誓與各種歧視抗爭到底的人。
   在新公園二二八紀念碑下,從二二八受難者悲情壯烈勇敢不朽的血
   液,到男同志快樂希望健康自然的精液,同性戀正延續著人民抗爭的
   不屈傳統。

       很多嫌麻煩的人問道:「說清楚吧!到底你們同性戀要什麼樣的
   空間?」

       我們的回答是:「我們無處不在,因此我們什麼空間都要。我們
   已經在你的左右,你最好早日習慣、接受現實吧!」